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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方自然观察记录(四)拥有一座山

青苔要开花 青苔要开花
2024-09-05



2023年3月25日,农历二月初四(闰),星期六  2~11℃


很多年前就想拥有一座山,可从来都没有实现过。不过那些年,有我的后花园安慰我。


我们单位路对面曾经是个高尔夫球场,废弃之后,几年时间,各种野生植物便繁衍起来,甚至很多年未见的米口袋、白头翁都在其中觅得踪迹,更别说什么最常见的蒲公英、苦荬菜了。这片地方曾是海边的荒滩,即便开发成球场,也没有改变它沙土的特性,所以肾叶打碗花遍地都是,马蔺花长在小坡上,千屈菜长在水边,几个水塘里密密地长着香蒲,开着睡莲。还有各种树,没有多粗壮,但种类也不少,黑松,柳,无花果,槐树,桑树,二球悬铃木……


那些年,每天中午午休时间都会去溜达一圈儿,数数有几棵开白花的紫花地丁,看看它们分布在哪里,瞧瞧还需要几天槐花才能开,也去一寸一寸搜寻,试着发现之前从未发现的物种,时不时惊动到塘中的野鸭深草里的野兔,下班后我会抑制不住兴奋地跟女儿爸爸分享,还要一再嘱咐:不许跟人说呀,保密,可别让人知道再放了夹子。


它是我的,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后花园。


我的后花园少有人到访,一旁的马路上车水马龙,此处却万物安静,它们谦逊而又有条不紊地生长轮回,倘佯其中的我因它饱满而透明,我与它们的链接如此亲密,虽然无数次到访都如初相识,但无数次步入,都会无数次心折。


可慢慢地,都变了。有人大规模地采挖后花园里的蒲公英,所到之处片甲不留;后来米口袋遭遇大面积洗劫,被我遇到制止,他振振有词地说拿它做药;有人进入大片大片地开垦种菜,某天我还差点踩到不知道什么人放上的夹子。再后来的有一天,后花园里开进了挖掘机,树被全部挖走不说,土也被翻的面目全非,我找不到了紫花地丁,白头翁荡然无存,本来一大片筋骨草,竟被翻过的土堆压的严严实实……那一刻真是欲哭无泪,我的后花园彻彻底底地成为我的伤心之地。


拥有一座山的心思,从来都没有消失。我把它压在心底,寄希望于未来。


也跟大部队去爬山。时不时会想,我要把其中的哪一座变成我的山呢。我想频繁地,一次又一次抵达,就如去我的后花园那样,去熟知它的每一棵树,每一片草,去感受它,去记录它。


19年,终于选定离我20多分钟车程的一座山,我想我至少可以记录它一年……已经记不清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,到底是因为封山防火的关卡太严进不了山,还是因为疫情随时封堵不敢走远,也或是我个人躺平的原因。记得自己很多很多次进山,或者黄昏,或者细雨,或者呼朋唤友。在这座山上我远眺过大海,听过风声,追过爬在树干上的蚂蚁。这座山上,我发现三桠乌药秋天璀璨的黄叶,看到树下精灵样的老鸦瓣,拍过大花溲疏的花苞,还有木通那很特别的紫色花朵。


最后一次进去,从山脚到山顶,都修了水泥步道,步道两边,是刷着银粉漆的明晃晃的又高又密的栏杆。这里不是景区呀,也会封山防火,更没有向大众开放。


我形容不出我的悲伤。它终究不能成为我的山。我左右不了什么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它的命运。


再也不肯频繁到访。我受不了那种心痛。


去年的“观察一棵树”很大程度地缓解了我对山执着地念想。跟一棵紫薇树建立亲密链接,它就长在我每天目所能及的办公楼下,我知道它真正的主人跟我一样爱它善待它。我把它称之为“我的紫薇”,它是我的——我观察它,感知它,在它的树下,我便可以获得真正的平静。


可是这并不等于我不再渴望拥有一座山。


缘分挡不住。


朋友说要带我去一座山的时候,我以为是去她从前去过的山。后来相见,她说自己妈妈家就在山下;及至到达山脚,原本文静寡言的她极其豪迈地将手臂向山上一挥,说,那边的山是我们家的,河边的树,也都是我们家的!


想来,今日的我是跟着真正的山大王去巡山呀!我切切地霸道起来:原来山是你家的呀,那,你的山必须要成为我的山呀!


朋友大笑,以后这就是你的山——是——我们的山啦。


我的山。我随时可以造访的山。从此我便是拥有一座山的人啦。


在我的山上溜达了一大上午。山大王带着山二王各处熟悉,一大上午都没有进入大山深处。这里曾被开发过,建设过,然而都成为过去,现如今已经把山还给了山。这也许是我对“我的山”的最心仪之处。


我的山上水域充足,一路都与山泉相伴,淙淙之声恍如天籁。我几次停下脚步,用手机录下自然之声,后一程干脆离开大路下到溪畔,与水相近。有水的山最有灵气,我的山是最有灵气的山。


我的小鸟儿们在远处鸣啾,酥软而婉转;我的野鸡放肆地发出大而嘶哑的鸣叫,然后扑棱着沉重的身子飞走;一只孤独的大鸟在高空盘旋,那应该是我的鹰吧。发现一个将近七成新的鸟巢,竟然搭在一棵鬼箭羽的枝丫间。从前遇见鬼箭羽便深觉幸运,而在我的山上,我的鸟儿竟然懂得挑选这样美丽的植物安置它的家,它一定像我,是只极有个性又极具审美力的鸟儿。细细看,鸟巢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橡实,惹得我俩忍俊不禁,围着它们拍了好久。


我的山正在苏醒。还在山下,一朵蒲公英花就跟我说了关于春天的消息。林下老鸦瓣一片一片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,紫花地丁炫着各种不同深浅的紫色,映山红花苞初绽,菝葜去年的红色小果仍然在枝上坚挺,映着三桠乌药明黄的花团,显得格外醒目,马兜铃早已经抖落空去年的种子,剩下枯干的藤蔓挑着灯笼样的果壳挂在松树上,山风吹过,窸窸窣窣地奏响这个春天的乐章。


我山里的树跟城市里的树不同,充满无拘无束的野性。遇到进入花期的榆树,看到长到参天的悬铃木。我的山上最多的是松树与麻栎,认得出的,还有刺槐、盐肤木,甚至还怀疑自己遇到安息科的野茉莉。它们有的光滑笔直,有的树瘤突起,树影重叠错落,我不知道它们曾经经历过什么,唯见繁茂处,它们密密飞展向天,枝桠间弥漫着春风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

我的山里,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,百年的麻栎正值青春年少,刚冒出头的问荆已然走向可以预见的衰老。然而无论如何,它们的每一株都是不得了,暗藏玄机地开花结果繁衍后代,看似在演绎自己的传奇,实际上每一株都有自己的想法,乍一看是命运的必然,实际是充满它们智慧的美妙与奇迹。


我拉开架势,等着接住我的山为我抛来的无尽惊喜。


我站在风里巡视它们。它们独立在山上,又是山的一部分,它们是山的,山是它们的,就如同此时此刻,山是我的,我是山的,已然没有了绝对的分界。


拥有只是开始。从此与山相合,看见,深入,感知,记录,叙述。用我的所见所感去复现我的山。


一方自然观察记录(三)从雨水到惊蛰

逐绿/三月 春山初醒

逐绿/四月 空山无人,细雨花开

逐绿/四月 花枝春满,天心月圆

逐绿/五月 春满蔷薇开

植染拾色(六)雪松与柳芽





青苔要开花--第248篇

冬凝,70后,在梦想中一意孤行,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。擅写植物静默,也道生活纹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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